傍晚的炊烟还没散尽,村委会大院里已经挤满了人。余小麦站在角落,看着马村长拄着拐杖爬上水泥台阶,石膏腿在夕阳下白得晃眼。
\"都静一静!\"马村长用拐杖敲了敲铁皮喇叭,回声在院墙上撞出闷响,\"今儿叫大伙儿来,就为李长贵家宅基地的事。\"
人群里立刻炸开嗡嗡的议论声。王婶儿的大嗓门格外刺耳:\"还留啥宅基地?贪污的钱够买十个宅基地了!\"
余小麦看见刘翠花缩在最前排的条凳上,枯瘦的手指绞着衣角。小雅趴在她膝头,脏兮兮的布娃娃只剩一只胳膊,软塌塌地垂着。
\"大人犯事,孩子有啥罪?\"马村长突然提高嗓门,吓得屋檐下的麻雀扑棱棱飞走,\"小雅才七岁,你们忍心看她睡大街?\"
张大爷的儿子蹲在磨盘上抽烟:\"村长,话不能这么说。李长贵贪的可是修小学的钱,我家娃现在还在漏雨的教室上课呢!\"
\"就是!\"春桃挤到前面,八岁的儿子拽着她衣摆,\"去年征地补偿款...\"
马村长的拐杖突然砸在水泥地上,咣当一声震得人心里发颤。余小麦这才发现老人额头青筋暴起,打石膏的腿在微微发抖。
\"2003年发疟疾,是谁连夜把药送到各家?\"马村长的声音突然哑了,\"前年张寡妇家房子塌了,又是谁第一个捐的梁木?\"他颤抖的手指向缩成一团的刘翠花,\"他李长贵不是人,可他媳妇这些年给村里人缝了多少衣裳?熬了多少药?\"
人群突然安静下来。余小麦看见几个老太太开始抹眼泪,王婶儿也别过脸去。暮色中,不知谁家孩子在哭,声音细得像蚊子叫。
\"二十三个手印了。\"马村长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红纸,\"还差十七个。愿意的,过来按指头。\"
第一个上前的是村东头的赵聋子。这个平日被李长贵骂作\"废人\"的老光棍,把沾满机油的手指在印泥里狠狠摁了一下。
\"小雅给我送过蒸糕。\"他嘟囔着,手印像朵梅花绽放在红纸上。
接着是开小卖部的周瘸子,他六岁的孙女和小雅是同班。然后是张寡妇,去年刘翠花给她瘫子儿子送了半年的膏药...
余小麦数到第十五个时,春桃突然拽着儿子冲上前。她涂着艳红指甲油的手指沾了印泥,在纸上留下个模糊的印记。
\"看什么看?\"春桃瞪了眼周围人,\"建国说了,孩子没罪!\"她儿子有样学样,小拇指在纸上戳了个红点。
红纸传到刘翠花面前时,老人突然跪下了。她干瘦的膝盖砸在水泥地上,声音闷得让人心头发颤。
\"长贵对不住大伙...\"她佝偻的背脊像张拉坏的弓,\"我给大伙磕头了...\"
小雅突然扑过去抱住奶奶,布娃娃掉在地上。孩子仰起脸,月光照得她满脸泪痕:\"爷爷奶奶叔叔阿姨,我会捡瓶子卖钱还债...别赶我们走...\"
余小麦鼻子一酸。她看见马村长的石膏腿在发抖,看见王婶儿用围裙擦眼睛,看见张大爷的儿子把烟头碾灭在鞋底。
最后红纸上按了四十三个手印,比全村户数还多三个——有几家孩子也跟着按了。马村长把红纸仔细折好,装进印着\"余家村村委会\"的信封。
\"宏伟明早就去县里。\"他拍拍信封,\"成不成...\"
话没说完,院门突然被推开。李宏伟站在月光下,西装皱得像咸菜干,手里拎着两瓶廉价白酒。他看到满院子的人,明显怔住了。
马村长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把信封拍在他胸口:\"四十三户联名,明儿去县里找王书记。\"
李宏伟低头看着信封,又抬头看看缩在角落的母亲和女儿。他突然双膝一弯,跪在了全院人面前。
\"我替我爸...\"他的声音哽住了,额头抵在水泥地上,\"给大伙赔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