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知漪一步步穿过大殿。
两侧席间,无数双眼睛黏在她身上,好奇的、审视的、轻蔑的、幸灾乐祸的,针尖麦芒般刺人。
殿内焚着浓重的瑞麟香,甜腻得发沉,压在人喉头喘不上气。
她只是向前走,步子稳得没有一丝晃动,挺直的脊背像一张拉满的弓弦,绷紧到了极限,却不肯弯下丝毫。
前方高踞凤座的鹿皇后,雍容华贵,一张玉白面孔上笑意依旧温婉如水,眼底深处却沉着一丝探询。
一旁的晋王楚玉浔,那目光像淬了毒的刀锋,冰冷地剐过她周身,薄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线。
桑知漪眼角的余光掠过这位权势滔天的皇子,心底没有惧意,只有一股决然。
她在距离皇后三步之遥处站定。
衣袂轻拂地面,悄然无声。所有的目光都凝聚于此,空气被那无形的压力挤压得几近爆裂。
她双手交叠于身前,垂首,而后弯下腰去,一拜到底。
鸦青色的长发如瀑泻下,遮住了她瞬间绷紧的侧脸。
这个躬,躬得极低,极深,额角几乎触到了冰凉平滑的金砖地面。
姿态是无可挑剔的恭谨卑微,然而那瞬间的停顿,那沉默中骤然绷紧的背脊线条,却比任何激昂的辩驳都更震耳欲聋。
“你!”压抑的暴怒冲口而出,却只迸出一个破碎的音节。
楚玉浔脸上最后一点佯装的温和彻底碎裂,赤红的血丝瞬间密布他的眼眶。猛地从座中站起,周身煞气翻涌。
一个小小的商贾之女,竟敢如此当众给他难堪!
他忘了这里是宫宴,忘了满殿宗亲勋贵都在看着,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要将这份冒犯狠狠碾碎!
他要上前一步,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拖起来,让她明白谁才是主宰。
就在他身体前倾,狂暴力量即将爆发的刹那——
一只手,铁箍般重重按在他肩膀上。
那力道极大,带着千钧之势,瞬间钉住了他暴起的身形。
晋王肌肉瞬间紧绷,愕然转头,对上一双沉静得如同古井寒潭的眼睛。
鹿鼎季站在他身侧,高大沉稳的身影像一道突然耸立的山岳。
他的手依旧稳稳地压着晋王的肩,力道丝毫未减。
“晋王殿下,”鹿鼎季的声音在大殿异常的死寂中响起,不高,却清晰无比,“桑姑娘此礼。”
他的目光转向依旧维持俯拜姿态的桑知漪,眼底掠过一丝痛楚与惋惜,“已明心意。殿下聪慧,应当看清了。”他顿了一下,那两个字念得清晰异常,“为何不可?”
这句话如同一记炸雷。
“舅父?”晋王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两个字,难以置信地死死盯住鹿鼎季。
他猛地扭头,眼中喷薄而出的是被至亲背刺的狂怒与刻毒,“舅父是想当众羞辱本王?要与本王决裂?好得很!”
什么母后,什么国公府与冯家可能的联姻盘算,统统在这一刻被怒火烧成了飞灰!
鹿皇后精致的脸庞瞬间褪尽了血色,嘴唇微微颤抖:“玉浔,鼎季!休得胡言……”
“皇后娘娘莫急,”一个清凌凌带着点慵懒笑意的女声突然响起,恰到好处地截断了鹿皇后那苍白无力的呵斥。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移向左侧上首席位。
熹妃云鬓轻拢,正执着一柄雪白的羽扇,一下一下,悠悠然地轻摇着。
金簪上垂下的流苏轻轻晃动,映着她含笑的眼,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冰冷冷的,“依妾身看呀,晋王殿下这是关心则乱。只是,这关心,”
她羽扇的尖端朝桑知漪那边虚虚一点,朱唇边弯起一个极尽讽刺的弧度,“未免也太急了点儿吧?瞧着可不像是正经的‘纳妾’,倒像是当庭‘强抢’啊。”
她声音不大,却似细针,精准地挑破了那层遮羞布下血淋淋的真相。
“咯嚓!”晋王握紧的拳头骨节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
他那张英俊的脸彻底扭曲了,涨成一种骇人的猪肝色,从额角一直红到了脖子根。
耻辱!熹妃这贱人,当着满殿女眷的面,竟将这般污秽不堪的字眼安在他身上!
他猛地扭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鹰隼般锁定了桑知漪!
混乱暴烈的思绪中只剩下一个疯狂执念:抓住她!立刻,撕碎这份高高在上的拒绝!
让她跪下来,让所有人都看清楚,他想要的东西,从来就没有得不到的!
“贱人!”
一声带着破音的怒吼,晋王像一头发狂失控的恶兽,一步跨出,右手如鹰爪带着凌厉的风声,狠狠抓向桑知漪近在咫尺的衣袖。
他的指风几乎能撕裂空气,那完全是一种失去控制的蛮力爆发。
然而,预想中抓住目标实感并未传来。
指尖触到的布料发出“嘶啦——”
一声极其刺耳、几乎要划破人耳膜的裂帛声。
满殿死寂瞬间被这可怕的声响刺穿。
晋王只觉手上猛然一沉,刺眼的雪白色块便晃到了眼前——那不是桑知漪鸦青色的衣料!
他错愕地低头,手里紧紧攥着的,竟是半幅被暴力撕扯下来的、质地柔软的素白软罗。
视线循着布料的另一端延伸——
旁侧一个席位旁,梁御史家那位素来胆小怯懦的梁小姐呆若木鸡地站着。
那身精心准备的桃花色裙衫,靠近右肩的位置被硬生生撕掉了一大片,露出的里衣一角细带断裂,勉强挂在肩头。
小半截莹白的臂膀和雪色的肩颈肌肤,就这样毫无遮拦地暴露在数十双目光之下!
时间仿佛凝固了半息。
那姑娘脸色刹那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双眼空洞地瞪着前方,仿佛无法理解这突然降临的灾难。
随即——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猛地从梁小姐喉管里撕裂般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