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海天相连处还有暖橙色柔柔渲出,染出一片无限好的油画。等江时景带着殷浔到时,场内已是一片欢声笑语。游轮内部装饰极尽华丽之能事,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糜烂,训练有素的侍者向每一位客人微笑,恭敬献上每一杯香槟酒;随处可见衣冠楚楚的来宾挂着和善的微笑举杯同饮;长裙曳地的千金小姐风姿楚楚,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掩口轻笑,互相谈起自己几日前听得的逸事……整艘船都笼罩在歌舞升平里。
夏棠好奇地到处打量这个她从未进去过的另一个世界,睁大了双眼四处寻找殷浔的影子。她是和向晚园一起打车到这里的,一到沙滩就看到海边正靠着一艘小说里才会形容的白色游船,还没上去就能听到船上传来的一阵阵笑声。她有些羡慕地望着站在中央衣着昂贵的年轻男女,然后继续抓紧了向晚园的手问:“小园你紧张吗?”
向晚园回握住她的手,略微用上了一些力气,她无所谓地一笑:“我们是受到邀请来的客人,为什么要紧张?”
她根本不在意其他的来客有多耀眼,她将对造成父母死亡的元凶的仇恨埋藏在心底,表面上仍然是穿着纺织白纱裙略显清冷的校园女神,委婉拒绝一个又一个企图搭讪的富家公子。
此时殷浔正坐在船桅附近,她饶有兴致地看着捧着托盘来来往往的服务生。大厅内的歌舞丝毫提起不了她的兴趣,她可不会委屈自己面带微笑对一群陌生人曲意逢迎。
“介意我坐在这里吗?”
徐衍递给她一杯朗姆酒,神色淡淡。
她颇有些意外地问:“我们很熟吗?”
这人怎么阴魂不散似的哪里都能碰见?
徐衍已经在她对面坐下了,他是闻翊他们当中最年少持重的一位,也是心思最深的一位,极少能看到他露出笑容。如果说江时景身上还存有少年的意气与透明,那他就是彻头彻尾的成熟。殷浔端详着对面出身显贵的少年许久,问得很直接:“你怎么不跟江时景他们在一起?”
徐衍仿佛没听到殷浔在说什么,他把那杯朗姆酒往对面又推进了些:“我好像在曼城见过你。”
殷浔没动,她嘴角扯起讽刺的微笑:“我去过很多城市。”
她调侃道:“怎么?之前不是说在航班也见过吗?是因为我太好看了以至于让你念念不忘朝思暮想,所以回去反复思考还在哪里见过我,想到了就赶紧过来搭讪了?”
她面上仍是一派安然,却已经在心底回忆自己仅有的那几次曼城经历,身边跟着的是谁?有做过什么张扬的事情吗?有遇到什么特殊的人吗?
似乎是看出了她在想什么,也似乎只是在回答她的问题,徐衍没有任何隐瞒:“当时你正站在街边喝cha Yen。”
殷浔慢慢靠到椅背上,不阴不阳地夸赞:“连我都忘了在曼城吃过什么了,你还能记得这么清楚,真是厉害。”
徐衍注视着她,雪肤红唇的姑娘在夜色里笑得风情万种,毫不在意地透露出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妩媚来。他轻声说:“我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你身边的——应该说是你的姐姐还是侍女?她正站在旁边为你遮阳。我经过你们时,她装作不小心碰到了我,然后用手势向我求救。”
“她说‘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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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徐衍也不过只有八九岁,成年后的长相与幼童还是有些差距的,直到几次接触后他才能真正确定殷浔就是那个人,连他自己都很意外,原来比自己以为的更早的时候,他们居然就已经有过一面之缘了。
虽然是不那么愉快的一面之缘。
父母来泰国拜访一位长辈,他也跟着过来,因为太过无聊,他就想去曼城的街头逛逛。当然作为徐家的独子,身边自然配着两名保镖跟着他一起。
那时不是假期时段,曼城繁华的大街上熙熙攘攘的都是与他完全不同的外籍面孔,他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路上,企图搜寻出什么有趣的玩意。
“我还是觉得这个更好喝。”
在异国能听到母语的声音实属是意外的惊喜。徐衍循声望去,一位看上去与自己同龄的女孩举着一杯当地特有的奶茶,正笑着侧过头对着站在她身边的一位年轻姑娘说话。徐衍敏锐察觉到这个女孩显然出身不凡,有保镖样的人时远时近的环绕在她们身侧,而她身边的这位女子正在为她撑伞——看相貌也是与他来自同样的国度。
“你是中国人吗?”
似乎察觉到了有人在看她们,女孩转头,毫不避讳地对上徐衍的视线,落落大方地问:“你看起来不像这里的人。”
女孩年龄不大,举手投足却透露出超出年龄的风情来,青黑色的瞳孔里水光潋滟。有保镖样的人警觉地向这里看来,女孩摆摆手示意没事,她继续问:“你来自中国哪里?”
徐衍停下脚步,抿了抿唇,本不应该回答的,他却鬼使神差地没有撒谎:“京城。”
女孩的眼睛更亮了一点:“我妈妈也来自京城。如果见到你,她一定会很高兴。”
徐衍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身边的保镖突然弯腰低声告诉他父母已经办完事了,他冲女孩尽力扯出一个不那么奇怪的笑容,准备离开时,给女孩撑伞的年轻女子像是中暑一般摇摇晃晃地往他在的方面倒来,旁边的保镖下意识扶住她,女子却迟迟没有起身,徐衍奇怪地瞥了她一眼,却见她眼中有呼之欲出的渴望和惶恐——那种眼神,就像是濒死之人一样!
“姐姐,你怎么了?”
大概是看到女子晕乎乎的时间太长,女孩走得更近了一些,她好像是要喊人把女子扶起来,但是还没等她喊出声,女子已经重新站稳了,又恢复了温柔的眼神,语气里带着疲惫:“对不起,刚刚我有些头晕。”
“不会是中暑了吧?”女孩似乎很喜欢这个姐姐,她迅速说,“我们去医院吧?”
“不用不用,我们去那边树荫下坐坐好吗?”女子用商量的口气说,声音中带着小心翼翼。
女孩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下来,她笑盈盈地向徐衍他们告别:“那再见啦,很高兴能见到你们。”
徐衍注视着她们向不远处的树荫走去,女子还在为她撑伞,尽力把大部分阴影都分给女孩。
他收回视线,问:“刚刚那个人是故意摔的?”
身旁的保镖肯定了他的问句:“刚刚她扶住我的时候,我看到她的食指形成S状,又收回成o状。这是通用的求助手势。她在求助。”
大概是看徐衍在思忖,保镖低头提醒他:“我们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刚刚那名女孩的几名保镖,似乎都是军人出身,而且都佩戴枪械。”
……
“殷浔,”徐衍喊出她的名字,“你跟那时候变化不大。”
海风吹来,带来一阵海水的腥味和少女身上的馨香,交合成奇怪的味道。殷浔端起那杯朗姆酒,但没有要喝的意思,她仍旧在笑:“其实我跟小时候长得差别还是挺大的。”
她放回那杯酒,挽了挽发:“你说你见过我,我可不记得见过你。”
她的笑容染上几分讥诮:“江时景就比你聪明多了。他从来不会这么长篇大论地讲故事,然后拐弯抹角地试探我。”
“再说,”她突然凑近徐衍,笑如新月,声音甜软,“我小时候可没见过多少同龄异性。如果像你长得一样好看,我一定不会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