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到的时候,江时景已经取完了药,但是却没有急着离开。在大厅里等得不耐烦的钟越州刚刚才知道发生了什么,赶紧挤过人群匆匆过来,瞥见站在众人中央的当事人,压低声音问江时景:“闹这么大?连警察都来了?”
大概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警察在调取了监控后,把那对母子和少女都带走了,江时景作为就站在殷浔前面的人,理所当然地也作为目击人被带走了,留下钟越州还没从这一系列的事情中缓过神来,一个人在原地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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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局。
“你们不是已经看了监控吗?连目击人您也问了,请问是我说得还不够明白吗?”
殷浔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刚刚摘下的口罩,她远比人们想象中更年轻,也更漂亮。五官秾丽寸寸精致细刻宛如出自名家手中最钟爱的雕像,眉眼明艳到近乎咄咄逼人,青黑色的瞳孔里却是截然不同的澄澈明净,带着无辜天真的姿态。她穿着藏青色碎花底吊带长裙,裸露在外的肌肤雪白细腻到让人炫目。她向椅背后靠去,虽然语气未变,但是话语中的不耐烦却是显而易见的,“来龙去脉还不够清楚吗?”
坐在她和江时景对面的是一个刚工作没多久的警察谢知笑,她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记录本,事实和殷浔所说的相差无几,的确是那个六岁小孩摔坏了手链,经过鉴定也确实是羊脂玉,市场价格在三十万元左右,如果妇人出不起,那只能承担相应的民事责任了,想到这里她不禁开始有些同情那位带着孩子的中年妇女了,看穿着打扮,那位妇人应该生活条件不算好,突然多了这么一大笔钱,想必日后日子肯定不好过。但是还有一点很奇怪,谢知笑合上记录本,忍不住问道:“可是那么贵重的东西,你怎么就系了一根那么细的红线?”
“我喜欢。”殷浔回答得很快,没有一丝停顿,她语气坦然,“可以走了吗?”
谢知笑没有理由再留下他们,因此站起身说:“可以了。谢谢配合,后面的事我们会尽快处理的。”
殷浔的唇边漾起温柔的笑意:“辛苦了。”
外面的太阳晒得惊人,钟越州蹲在警局外面树下的阴影处,苦哈哈地等人。里面的人出来了一拨又一拨后,清瘦高挑的少年戴着口罩终于出现在了警局的大门口。
“等得急死我了都快。”钟越州一上前就抱怨,“你不就是一个目击人吗?怎么问这么久?”
江时景没回答,他微微侧头看向身后的女孩,她正在低头发短信。外面的太阳这么大,她大概也不愿意现在就顶着毒辣的日光离开这片阴影处。
钟越州在旁边催促:“你怎么不走?”他顺着江时景的目光看去,语气立刻变得促狭起来,“帮人家做个证的功夫你就看上了?”
江时景没管好友的玩笑,他转身来到女孩身边,低头恰好能看到她纤长的眼睫被阳光染成金色,他问:“你不想说什么吗?”
殷浔刚把自己的定位发出去,冷不防听到面前少年的声音,她抬头,仍然神情无辜:“是需要我说谢谢吗?”
日光毒辣,尤其是在室外更是如同被浸在水里一般,浑身热得难耐,但是江时景全身上下仍然是干净清爽,薄荷草与柑橘的气息顷刻间包裹在四周,就像是他的人一样,舒和明澈。殷浔眨了眨眼,对上他清隽的眸光,勾唇笑了起来:“谢谢。”
她有极漂亮的唇形,轮廓丰满线条流畅,唇色娇艳殷红,让人想到夏季盛放的红玫瑰。这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美到惊心动魄的姑娘,而且跟普通的美丽完全不同,她一举一动皆是超出年龄的妩媚,却不是刻意为之,而是行云流水浑然天成,带着天真的姿态,就像是某种初生的妖物,天生只为狩猎人心而来。钟越州显然有些看呆了,他不自然地别过脸去,装作在认真打量着不远处的那棵树的样子。
江时景的眼神连一丝起伏都无,他低头看向殷浔的手腕,那里已然空无一物。他蓦然开口,声音如西山远月:“这样的代价值得吗?”
似乎是看出她眼中滑过的那丝诧异,他俯身,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在医院里,我看到你指缝间有刀片。”
他点到为止,不再多说。
殷浔只惊讶了一瞬间,很快就重新扬起温婉的笑容:“那你刚刚怎么没说?”
“没有必要。”江时景眸光清浅,瞳孔深处似乎也染上了一丝笑意,“事实的确是对方弄坏的,我只是有些好奇你是怎么想的。”
殷浔耸了耸肩,声音里带上了甜糯的娇俏:“没什么理由,只是心情被他们扰乱了。”
她毫不在意地把长发拢到一侧,裸露出雪白的颈部,蜜糖的气味和安息香糅合成一种朦胧的、蜡一般的柔和香气,淡淡地在空气中弥散开来。殷浔撑开遮阳伞,从江时景身边经过时,她弯了弯唇:“而且你不是也认同我吗?”
少女的裙摆摇曳,在毒辣的日光下越走越远,直到背影变成一个渺小的黑点,消失不见。
江时景眉眼微舒,他双手插兜走到一旁正在眼观鼻鼻观心的钟越州身边,声音平淡:“走吧。”
钟越州瓮声瓮气地哼了一声,领着他来到车边。这台车他昨天才提,没想到第一次开出来居然直接开到了警察局门口。他有些闷闷地坐上驾驶座开始发动车,江时景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他沉默地坐在副驾驶座,把目光瞥向了窗外。
“欸你们刚刚说什么了?”钟越州一向好奇心极重,到底没憋住问道,“警察问你们什么了?”
江时景没有把注意力从车窗外收回的意思,他的声音清冽,听不出喜怒:“我跟她说,我看到她是故意把红线割开到一拉就断的。”
“她指缝间有刀片。”他补充道,“可能是随身携带,也可能是顺手拿的,不过现在应该已经被她趁乱扔掉了。”
钟越州差点踩错刹车,他惊惧转头:“可是她怎么割?不是有监控吗?”
江时景向后倾在椅背上,神色疲惫中有掩盖不住的说不清是好奇还是感叹的情绪:“把刀片藏在指尖、娴熟得甚至都不用低头就把红线割得恰到好处,而且一双手毫无瑕疵。”他的声音猝然放缓,“她在开始之前肯定已经看到了摄像头,但是监控里显示她动作自然,根本就没有什么怪异的地方,这一系列动作对她来说就像喝水一样轻松。”
钟越州闻言睁大眼睛,双手有一瞬脱离了方向盘,又赶紧握住,他也出身钟鸣鼎食之家,但是从没见过这样:“就为了教训一下那对吵闹的母子,她故意让对方摔碎了羊脂玉?”
他越想越不可思议:“滦川那几个权贵豪门我都知道,但是从来没有听说过哪家有这么奇葩的人!”
江时景的眼底掠过微不可察的笑意,像是嘲讽,又像是期待:“我们大概还会再遇到她的。”
刚刚在警局里,少女在他身旁提笔填表时,他有意看到了她的名字——
殷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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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浔的方位感很不好,她皱眉对着手机地图看了半天,问了好几位匆匆赶路的行人,才来到一条僻静的小巷口。早有一辆商务车等在那里,漆黑的太阳膜贴在车窗内壁,光滑透亮得像是在外面照镜子,连脸上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殷浔扫过熟悉的车牌号,毫不客气地拉开车门,冷气一下子从车厢里钻出来,她舒舒服服地坐上车,拉上车门后还不忘抱怨:“这地方真不好找,怎么停得这么偏?”
她的声音软糯又清甜,尽管在抱怨,面上却仍是笑盈盈的,看上去心情好极了。
一同坐在后座的是一位看上去与她同龄的少年,肤色是病态的苍白,唇却鲜红欲滴如血,瞳仁漆黑如墨,连一丝光亮也无,恍若濒死的鱼跌入深海里。他轮廓阴柔,五官线条精致流畅,宛如中世纪西洋油画里宛如神只的美少年走了出来,但周身的气息却阴鸷诡谲得让一些被他外表吸引的人硬生生收起了想靠近的心思。他沉默递给殷浔一瓶冰镇过的橙汁,看到她一如既往的轻松随性,一双深瞳里的颜色才柔和上了几分。
橙汁的酸甜度正好,殷浔喝了一口后晃了晃瓶身,感受到身边人眼睛不眨的注视,皱眉道:“Alex,你知道我不喜欢别人直直看着我。”
Alex这才收回视线,与外表截然相反,他的声音极低沉喑哑:“抱歉。”
这声“抱歉”让开着车的司机下意识抖了抖,不禁把油门猛地一踩,整个车厢都随着一震,殷浔手中的橙汁也跟着溅出了几滴。大概是感受到自己身后那道无声的、宛如毒蛇吐信般阴森的视线,他赶紧屏息,温度适宜的车厢内他的额间却渗出汗意,心内的惶恐让他的手酸得差点握不住方向盘,但是他不敢说,只能尽力逼迫自己开得更稳一些。